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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剧中相柳的演技而写~~相柳这个人物要立住,赴死是唯一解,所以只能从死后开始写,起码要小夭知道,才能不枉相识一场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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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。

小夭婚后第二年冬月一日早晨,一位来自西岐的老医者拜别涂山璟府邸,涂山璟匆匆作揖还礼,便赶紧返回内室。

“尊夫人的头昏心痛,精神恍惚,乃是思虑过度,行气郁结所致,我有一方可暂缓症急之用,但若要根治,此症宜疏不宜堵,唯有找到心结才能解铃,医者只能医身,无法治心,言尽于此,老夫告辞!”

西岐原是神农生息之地,百草丛生,有许多名医聚居,今日请来的医者乃是医圣岐伯的弟子,闻说神医莅临,涂山璟祈愿可以解了小夭日渐形销之苦,不想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念及于此,进门不禁长叹一口气。

“璟,扶我起来,我想去寻一样物件。”内室床边,小夭挣扎着要倚坐起来。

“要找什么,我帮你。” 璟随手掏出白色绢丝帕子帮小夭擦拭额头上的汗水,并习惯性地从床头案几倒一杯水递到小夭手上。

两年来,小夭时常夜里惊醒,呓语不断,白天虽然强装着一副食欲尚可的样子,但是每每看到她失神地恍惚发呆,都像是病在深处、疼痛入骨。涂山璟能做的,除了这些倒水拭汗之类的琐事,似乎所剩无几了。

“那日,我摔掉的猩猩镜…” 小夭不知从何处说起,大婚那日听闻属下大败敌军,敌军首领相柳粉身碎骨而亡,她不敢相信,掏出猩猩镜确认,才发现被相柳抹去了她所记录的回忆,于是愤恨地摔了猩猩镜,如今再次提起,小夭并不敢确定,它是否还在,但又忍不住有所期待。

“在,我去帮你取。” 涂山璟知道镜子一直是小夭贴身携带之物,那人走得太彻底、太突然,猩猩镜成了小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,她摔了它,之后再也不肯收起,可以说恨之入骨也可以说是不愿面对,璟觉得终究有一天小夭会再找镜子,便默默收藏起来。

“我想要看过去……关于九命相柳的一切。”接过镜子,小夭一字一顿地说出口,便紧盯着猩猩镜察看,涂山璟就坐在旁边她已顾不得道谢。

看着镜中一幕幕所显现,小夭的心里好像突然打碎了琉璃盏,一声腻耳的脆响之后,就是碎了一地的刺痛感。

“璟,眼睛出现幻象了吗?你可看到镜中景象?”

“我也看到了,小夭,只是这猩猩镜的记忆,不是已被抹去,今日怎会出现这番景象?” 璟尽可能地用理智去压抑震惊。

“那些过去并非我所记。”小夭咽下喉咙里的一口气才有勇气接着说,“父王曾说过,用猩猩精魂锻造的镜子,可以'随主人心意窥视过往'。昨日梦中恍惚想到,今日便想试试究竟…”

“所以这些景象并非你所记,而是猩猩镜本身记录的主人身边的过往?”璟看着小夭本就少晕彩的脸色越发白了。

“我要…找毛球…獙君问清楚!”小夭压抑着喉咙的疼痛,艰难地挤出几个字,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止住眼里强烈的酸涩,好像再多说一字,喉咙里的疼痛感就要喷涌而出。

“小夭,我陪你一起去!”璟说着便赶紧去收拾行李,此时便是一刻也不能耽误。

极北之地,四面冰山环合,霜雪连天,北风呼啸过境,令人凄神寒骨。

如此凛冽之地,纯粹得找不到任何热闹的颜色,只有白,漫天狂舞的雪白,白得干净透彻不染纤尘,正相称着那人的清冷决绝,却越发透着萧索。

很快,在一方不起眼的衣冠冢前,小夭和涂山璟见到了毛球,不再有相柳在身边,毛球越发成熟,也修得七尺人形。

小夭的到来,毛球并未感到惊讶,他似乎知道她的来意,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,替他的主人说上点儿什么。

“毛球,猩猩镜里所显现的过往,是真的吗?”小夭已经顾不上寒暄匆匆掏出镜子塞给毛球看。看着镜中所现,毛球脸上几乎没有诧异,更多的是不甘、委屈和无奈。小夭在等着他的答复,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:

“是的,都是真的!”毛球如释重负,仿佛祈盼了好久,这悲从中来的片刻喜悦,“承诺终于要食言了,答了你,我替主人高兴,尽管他不在了。”

小夭胸口好像一块巨石越压越紧,她攥紧双手,指甲掐进肉里,想要获得一点儿身体上的疼痛,来缓解脑中的刺胀轰鸣。

“相柳,我恨你,你凭什么要我欠了你四条命,还能安心地和别人过得一世无忧!决绝地把我推开,所有,你的高明,对我公平吗?我连个知情也不配吗?”

小夭终于忍不住跌坐在雪里,多年郁结心头的不解、悲伤、难过与不甘,此刻终于倾泻而下,化作阵阵嚎啕。哀嚎声,和着寒风呼啸声,在这寂寥无人之境,越发凄怆苍凉。

昔我往也,杨柳依依,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

去时,阳光美景令人心醉,如今归来,若雨之悲雪纷飞,难寻景中人。

清水镇街上,熙熙攘攘、平静安逸如初,最热闹的仍是石先生说书处,几十年已过,老先生苍颜白发,形容已渐枯槁,但说书的内容仍是全大荒最新最快发生的,高辛大王姬和青丘二公子和离的,已经传开。

这两日,石先生总从神农军覆灭讲起,小夭着布衣荆钗临席就座,滔滔说书内容声声入耳,听得出神了,便端起一杯浊酒一饮而尽,浊酒入口浊渣,后劲更是醇厚辛辣,胸腹之中如烈火灼烧,小夭不觉眼泪直流。就是这样的烈酒,常人啜一口,也要面红耳赤,可小夭记得相柳常常就这样一饮而尽,面如平湖不起一丝波澜。

记得一次,她被带到军营,帮着将士们煮药材,早饭时分,一位约莫十五岁尚有稚气的男儿,凑来坐下,和她天南海北地聊,临行前还狡黠地说晚间归来,要找她喝酒解闷。可直到第二天晚上,小夭也没有等到前来赴约的身影。她没有敢问相柳,一张面孔早晨还在你的面前咧嘴大笑,下午生命便戛然而止,对她这种一面之交,尚且难以接受;那么,那些年,面对日日相伴的袍泽,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,一次平常的挥手,下次便可能是永别,相柳身为军师统帅,除过是否还有自责。他的一个指令、一则、一项决策决定着一众人的性命,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久了,才会对一个戏谑玩笑、一个不准确的表述动辄暴跳如雷吧,应是那时起,她对相柳总有一种恨不起的理解和迁就。

小夭回过神来,已是傍晚日暮,石先生的说书内容讲完了,周围听者早已作鸟兽散去,小夭上前作揖,表明来意:

“石老先生,您是大荒最灵通的人,这大荒之中有没有死而复生之法?”

“姑娘,人死如灯熄,人死是不可以复生的。”石先生摆着手没有想要多聊的意思,收拾行囊准备回家。人一旦抱有希望,就总期待听到希望,哪怕很渺茫,小夭对这么干脆的回答一时没有准备,只能找点事情做,于是帮着石先生收拾行囊,等一切收拾好了,便道了一声“您慢走!”

就这样,小夭每天会付了银两坐在桌前听书、饮酒。寻不到有他的将来,能了解关于他的过去,也是好的。

这样过了多久,小夭已经记不清了,直到一天,傍晚说书内容完毕,听客散了,石先生叫住了她:

“姑娘,你来我这听书,已经廿日有余,这每日所讲的,可都是同一出戏,旁人一般十日一旬一听,您这来听同一出戏,我老翁虽然需要谋生计,也不想赚您这便宜。”

“石先生,近来您讲的这出书戏,我爱听,戏里有我认识的一位故人。”

“故人?姑娘说的故人,可是老夫书中所讲的神农军将领九命相柳?”

“对,正是。”

“相柳将军虽出身寒微,但对我们清水镇恩重如山,过去多国交战,他时常率部将帮镇上百姓屯田种粮,以缓解赋税之苦,老朽也承将军恩惠,添置过些许布匹。只可惜将军英年早逝、战死沙场,令人惋惜,近来这出书戏,我破例讲了又讲,正也是有一份私心。”

“是的,战死沙场,令人惋惜,他已经走了。”接过石先生的话,小夭似是回答,又似喃喃自语道,“所以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?”

“姑娘前次问我,死而复生之法,可是为相柳将军?”石先生突然想起来二十天之前小夭的唐突提问,“人死不能复生,但神、妖和许不同。”人终究是有感情的生物,置身事外,谁都能说出一个子丑寅卯,但若是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人,就总不愿放弃任何星星点点的希望,石先生看了看小夭。

“先生请讲,我洗耳恭听!”小夭仰头看着石先生,好像干旱之地行走,突然看到远处有梅林,不管那是海市蜃楼也好,村庄民居也罢,望梅止渴总好过束手无策。

“老朽很早听闻一个传说,西岐山上有位医神,人称岐伯,能晓天地之化育,通鬼神之道,治万物生灵之夭亡,百年前,连黄帝都曾拜谒求教过他四时养生之道。只是此人性格孤傲,神农覆灭后,遁世隐居多年,是生,是死,是寸,是亡,已无人知晓。况且,传说终究是传说,老朽也未曾见到过,姑娘若是有心,可以随心探寻一番,也算替老朽带上一份希望。”石先生将近十日小夭所付银两悉数奉还,叹了口气,转身离去。

听罢,小夭迫不及待地准备远赴岐山,不过临去之前,她想带上毛球,毕竟如果岐山之伯尚在,恐怕也耋耄已过年近百岁,既然还有一丝希望,终究是越快越好。

清水镇的这些日子,小夭看过麻子串子和桑田他们,几十年过去,他们安然无恙地过着平凡的生活,只是都垂垂老矣,他们认不出眼前的妙龄姑娘是当年的小六,小六也并未打扰他们。

再次来到极北之地,天地仍是白茫茫一片,小夭却没有上次那般凄寒之感。见到毛球,小夭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,抓紧毛球的手道:

“毛球,相柳有救了!”

“你做梦呢?……快说快说!”嘴上冷冷地,毛球心里还是不免想听到些什么。

“岐山上的岐伯,可治天地万物之夭亡,你带我赶快去吧?”

“好,我可以带你去!”毛球答得干脆,却还是泼了一盆冷水,“但岐伯的故事,传了近百年,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的神医,此人是否还在世上,都存疑,况且即使见到,这种逆转造化之事,必然有天大的代价,他凭什么帮你?”

“即使再渺茫,我也想去试试。”

毛球见小夭的坚定无法动摇,眉眼露出慈祥的微笑道:

“只是希望你不要错把传说当成希望,高兴的太早,到头来空欢喜。我们走吧!”

毛球的理性,随了谁呢,小夭心里不免喜上心头,拖着长腔回复道:

“知道了!”

毛球载着小夭御风而行,眼前,山川草木一一后退,波涛云海层层散开。

“毛球,人说大鹏展翅,扶摇直上九,和你比,谁更厉害?”小夭对毛球的御风速度很满意,照这样算,太阳落山之前,就能到岐山。

“都没你厉害。”毛球不想多说,懒懒地答。

“你说,如果是相柳,他怎么回答,他会说‘你再说那么多废话,我就把你嘴封上’,还是‘姑奶奶饶了我吧,那就是个传说。’”

“不知道。”毛球看出小夭的话开始多了,不敢和她一起疯,继续逐风前行。

毛球和小夭一到岐山脚下,就着手打听岐伯的下落,生活在岐山的人们,人人皆懂医术,人人都能说上几句岐伯,但谁也没见过。

夜深后,小夭和毛球进了一家客栈休息,这晚,小夭又梦见相柳,他总是站在海岸交接那处,脸上不悲不喜、不言不语,明明不远,却无法靠近,明明喊得很大声,却没有回应,小夭走啊喊啊,睡睡醒醒,周身都是疲惫。夜里睡得浅,翌日一早,门外一阵唏嘘声,就醒了。

小夭出门,看到一群人正围在楼梯口,诧异地看着客堂里,一位须发皆白的瘦弱老人,吃烧鸡。

“这已经是第五只了,诶,真是太能吃了,这几天没吃饭了……”路过的人,窃窃私语,那老人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,只顾着手里的烧鸡。不多时,老人吃饱了,指了指周围的人群:

“你们谁能帮我付了账,我可以帮他诊脉。”

岐山脚下人人都精通医术,帮忙诊脉这种事相当于白吃白喝。不出所料地,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立刻以不及掩耳之势散去,徒留小夭一人站在原地。

“那就,你吧!”老人指着小夭道。

“小二,你来,把这桌的账结了!”小夭喊了一嗓子,把银两递给店小二,她觉得这老人来路不凡,便作揖上前,准备聊上一聊。

“小姑娘,请坐!”

“老伯,向您打听一人,您知道医神岐伯吗?”

“知道啊!”

“那请问,该往何处寻他?”

“我就是!”

“……”小夭一时难以相信,出门便遇到如此非分之福,她顾不得矜持,大喊一声“毛球!”想要赶快分享这天大的喜讯,毛球行走如飞,旋即坐定在桌前与老人行礼,岐伯笑着颔首还礼。

“岐老伯,听闻您通晓天地化育之法门,我们不远而来,就是想向您求一救人之法。”小夭开门见山。

“人在哪儿?”

“……”小夭和毛球面面相觑一阵沉默。

“死了?”岐伯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能收场的局面,“唉……如果时间不长,有全尸也是可以的。”

“……”还是一阵沉默。

“都没有?你让我大变活人吗……算了,不接了不接了,走,我回去取银子,我把今天的账钱还给你们。”

说着,岐伯就往外走,小夭和毛球紧紧在后面,老人步伐矫健如风,到家就把银子取来,塞到小夭手里,嘱咐了一句“不要透漏”,便赶紧闭门谢客。

没有,第二天,小夭和毛球笑盈盈地提着五只烧鸡来到岐伯门前,几番拉锯之后,愁得老人搓手顿脚,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。

“唉,你们进来吧!”老人开了门,小夭和毛球进门后,随岐伯进了堂屋坐下。岐伯边吃烧鸡边开口问:

“小姑娘,你要救的是何人?”

“老伯可曾听说过,神农将军九命相柳。”

“你们要复活九命相柳?”岐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,“相柳是神农义军的将领,身为神农的子民,老夫对他有一份敬意,但他毕竟已身死魂灭,生命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,这也是万物恒定之道法规则,我劝你们还是节哀顺变吧,唉!”

听罢,小夭的脸上失了神色,眼泪止不住地决堤而出,似问似答地轻声说着:

“连您都无计可施的话,那就彻底没法子了吧。”小夭看着岐伯摇了摇头,控制不住地自语,

“我原以为的选择是错的,与爱人刀兵相向,拼个你死我活,最后双双身死真是悲凉,于是,我拼命逃离她的悲剧。如今看来,从未好好爱过,才是最大的悲凉,真心不自欺,留下的每天都在内心的悔恨里念念不忘。”

岐伯听着一惊,转头问:“你的是何人?”

“是轩辕妭。”

“她可是西陵缧祖之女轩辕妭?你是西陵珩的女儿?”

“正是。”

岐伯肃颜沉默良久,大笑道:“哈哈,看来老夫命数将至啊,小姑娘,你的忙,老夫帮了!”

听罢,小夭和毛球齐齐不解地看向岐伯。

“过去,神农与轩辕交战,西陵珩曾经救过老夫一命,后来我才知她是轩辕,神农国灭后,西陵缧祖保下了一帮神农子民的安宁。”岐伯陷入回忆,似对听者又似对自己道,

“这世上,本没有无缘之爱,无故之助。施仁于天下者,必将惠及一家;推恩于人人者,必能泽及子孙。于公,你是为众人抱薪者,于私,老夫欠一命之情。天数注定我年不过百,如今吃饱了,也该上路了,欠你的恩情,老夫这次还与你了。”

小夭听出了岐伯的意思,她看着毛球互相点了点头,说道:“岐老伯,这世上万物生而平等,没有谁的生命不值得珍爱,若救相柳需要您的性命,那还是不必了。”

“哈哈哈,西陵珩的女儿还是有乃母风范!”岐伯竖着油亮的大拇指,称赞道,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散漫,便赶紧将油擦在抹布上,随即露出孩童的窃笑道,“小姑娘,你别高兴太早了,常言道,谋事在人成事在天,我老头可是一片赤诚,要报恩救你心上人,可最终能不能成,还要看造化,如若没成,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了!”

听到“心上人”三个字,小夭不免有些羞赧,微微低了头“此话怎讲?”

“不瞒你说,我老头年近期颐,命数有此一劫,若能渡过,便直达花甲重开之年。你不必介怀,若救不了你的心上人,我也算报了恩了,还得你帮我渡了劫呢。”岐伯爽朗地笑着,看两人一头雾水,便问,“不明白?”

“……”毛球和小夭摇了摇头。

“不明白就算了,你们俩资质太差。”岐伯故作一副嫌弃的表情,接着敛容屏息看向东窗外。

“这大荒之中,东海之外,有座山名曰合虚,为日月所出之地,日为致阳,月乃致阴,阴阳交合可生万物,合虚山晨昏破晓之时,可见日月同出,故依至诚如神之力,可有一线时机逆转天地化育,倒行死生存亡之律。”岐伯捋了捋胡须转头又故作稚气地对毛球说,“所以白面少儿郎,咱能不能在寅时破晓前到达合虚,就看你了,过了今天可能我就反悔了呢。”

说时迟,那时快。毛球载着岐伯和小夭御风冲上九重云霄,直奔东海之外的合虚,这夜丑时就到达了合虚山顶。

查看过地形后,岐伯找了一块面东的石台坐定,并示意小夭过去。

“小姑娘,我可你说说好了,这逆转化育之事,成或不成,只在一线之间,你要尽力配合我。”

“岐老伯,我需要做什么,请您明示。”

“我需要你一些脉络之血,作为牵绊之物,在造化钟神之境,招引其灵识显现。男女之间,情执越深,显现越快。”说着,岐伯示意小夭面西与其对坐,待寅时破晓,太阳初升之时,便可施法。

寅时转眼即到,岐伯面朝东方,初升的赤红在天海相接处缓缓升起,破晓的晨曦刺破苍穹洒满合虚,小夭面西对坐着,双眼紧闭。岐伯说了一句“开始”,小夭双手平展,左右手腕上各划出一道血痕,绯红顺着脉络从腕上涌出,料峭的寒冷中,血落之处凝结成霜。

不知不觉中,小夭感到神光离合,乍阴乍阳,在阴阳交界处的那畔,她看到了一个白衣的身影,他站在那儿,长身玉立,不染纤尘。相柳还是那样,即使站在黑暗里,依旧那么出尘显眼,让人忍不住流连顾盼。

小夭跨过阴阳交界,三步并作两步跑近了喊一声:“相柳!”

“小夭?你怎么会来这?”相柳回头,看到小夭,警觉又诧异地往后退。

走上前,小夭伸手想要拉住相柳的手,相柳猛地抽开了。

“你来这里做什么,还不快回去找你的涂山璟。你在找死吗,回去!”相柳明显看出小夭周身的光亮,与他所处的幽暗无光截然不同,想要阻止她靠近。

“相柳,你别怕,我是来带你走的,我没死,况且命是您给的,没有你的允许,我怎么敢死呢?”小夭油嘴滑舌地哄着相柳,耳畔响起岐伯的话语,要把他从幽寒之地带出,跨过阴阳的交界。

久违地,相柳被逗笑了,但还是故作冷淡道:“带我走?就凭你?说吧,你是应了人家什么交易,才来到此地?”

“没有交易,我只你做交易,和人家做交易都赚不到便宜,嘿嘿嘿!”小夭谄媚地笑成一朵花,并悄悄地贴近相柳,想要抱住他,在将要碰到时,相柳甩开她往后退。

“知道你还敢来?从这种地方带走一个人,需要付出天大的代价,不管你谁做了交易,逆转造化,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,你懂吗?”相柳近乎狠戾地瞪着小夭,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,“快回去!我再也不想看见你!”

岐伯告诉小夭,只需带人,不可泄漏天机,可如今相柳已猜得七七八八了。他的睿智冷静像是刻在骨子里,一点都没变,从生到死都是,小夭对此,曾困惑不解、犹豫不决,可越是这样,就越想靠近,想给他温暖。此刻,更是如此。

“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,还蕙质兰心地为他人着想……”小夭本想继续摆出油滑哄骗,突然演不下去了,因为眼睛不觉酸涩难忍,不争气地泪流出来,“相柳,你可不可以,不要事事都这么高明清醒,我走好吗?”

相柳站在原地,怔怔地盯着小夭,默不作声。

时间越来越少,岐伯再次提醒小夭。小夭抬手重重地往肚子上来了一拳,“哎呀,啊!”

“怎么了,没事吧?”相柳立刻走近来焦急察看,就要碰到小夭时,突然猜到是小夭故意引他过去,便又收回了手,稍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。

可小夭似乎并没有要好的样子,相柳看到和上次不同地,小夭这次疼得半跪在地上。

“本来想骗骗你……结果那一拳出手太重了,哎哟…哎呦…”小夭不停地喘息,缓解疼痛,可浑身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,相柳忍不了了,三两步上去扶住小夭手臂,要看看她伤在哪里。

果然还得智取,小夭稍一侧身,拦腰抱住相柳,扑向他怀里,用玉石俱焚地侧摔把他带过了明暗的交界,大喊一声:“好了!”

只见忽明忽暗间,一道光亮,冥冥之中小夭仿佛看到,岐伯跨过明暗的交界,接着眼前一片白茫茫,再醒来,她出现在合墟山石台边,回头看,相柳睡在身边,而岐伯已经不见。

“岐伯!”小夭大喊一声,四下张望寻找,看到天际之外日月同出处,岐伯正微笑着渐行渐远,小夭耳边响起他的话语声:

“小姑娘,看来你不用哭鼻子了,哈哈哈!人生天地间,死生自有定数,若不是你的,我老头也不会活到今天,西陵珩虽然没有给你幼年的陪伴,但在终身大事上,她让你得偿所愿了!哈哈哈!”

“岐伯……”小夭哭着跪坐着向着东方。

一线时间转瞬而逝,日思夜想的相柳就在身侧,而乐天爽朗的岐伯走了,为倒转钟灵造化所付出代价的是岐伯,小夭心里不觉沉痛难耐,她示意毛球载着两人返回岐山脚下岐伯的家中,希望能为岐伯做点儿什么,哪怕是整理一下他的医著。

离开合墟山寅时刚过,九个时辰后返回岐伯家中,已是深夜子时。废了点儿力安置好相柳,小夭和毛球拖着疲惫的身体,横竖分隔着睡在床下,而塌上,卧着她千辛万苦寻来的人,夜里小夭沉沉睡去,一场梦也没做,这就是所谓的踏实吧,小夭心想。

日上三竿,小夭伸了个懒腰睁开睡眼,随即心满意足地往床上看,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。她哭着大喊一声,“毛球!”毛球立马坐了起来,问“怎么了?”

“相柳不见了……毛球……相柳呢?相柳不是已经回来了吗?还是,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梦?”小夭语无伦次地说着,脑海努力地寻找蛛丝马迹,在无数个夜晚,她被噩梦惊醒,醒来总要说服自己接受现实,相柳不在的现实,可这夜她明明睡得如此安心,不该是空欢喜一场。她紧盯着毛球,希望获得肯定的答复。

“昨夜是在塌上啊?兴许,是出去了?”毛球没有被小夭的情绪带着走,慢条斯理地说。

话音刚落,外堂“吱嘎”一声响,门开了,小夭和毛球利落地爬起来,走出内室向外看,只见那人提着餐饭不紧不慢地进了门,冲着小夭和毛球这边打了个招呼:“你们醒了?我出去买…”话未来得及说完,看见小夭红着眼睛瞪着他,厉声呵斥传来。

“相柳!你,给我闭嘴!”小夭绷不住了,气得踱步到窗前,背过脸去,

相柳看向毛球,毛球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说“你呀!”

相柳放下餐食,笑靥如花地赶紧走向窗前安慰小夭,小夭突然转过身来,说了一句,“吃饭!”自己径直走到桌前坐下,毛球说了一句“好”应声而坐,相柳尴尬地笑了两声“哦,好!”

吃饭的氛围凝重地让毛球略感不适,小夭心不在焉地拣着花生米嚼,余光一直盯着相柳的饭,毛球想要缓和一下氛围,便说“主人,你不知道,昨天小夭姐姐把你背…”

“毛球!”小夭用眼神支开毛球。

“刚才醒来,我看你们睡得沉…”相柳看小夭不悦便满脸堆笑地解释。

“闭嘴!吃饭!吃完饭,你,我去趟客栈旁的铺子!”小夭看着相柳碗里的饭催促道。

“哦……”

“噗……”毛球笑出了声,他知道客栈旁有个卖竹木藤条的铺子。

“毛球,你负责看紧他。”

“好嘞!”毛球爽快答应。

眨眼工夫,三人一行进了客栈旁的藤条铺子,小夭进门指着摊上的各色竹木藤条:“掌柜,哪种比较疼?”

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,一看便知这女主人是有气在身,回道:“客官,这根楠竹木戒尺教训逆子,足够了。”

小夭接过查看,毛球一脸看好戏地坏笑。

掌柜一看显然不是这位少年郎惹得女主人生气,立刻收回楠竹木,从摊子底下拿出一堆压箱底的,瞥了一眼相柳,对小夭道:

“客官您要不是惩戒逆子,嘿嘿,那这个合适,您看这白蜡杆,还有这柳树枝,软中带硬,柔中带刚,七八根扎成一捆,宽一寸,既不太粗也不太细,握起来趁手,抡圆了,抽在身上,不亚于龙纹鞭,真解气。”

“行了,就它了!”小夭看掌柜说得恣肆尽兴,便打断他,付了钱拿起柳条捆径直返回岐伯家中。

毛球相柳紧随其后,进了院子,毛球自觉地退到院子一侧,把进门的位置留给相柳,相柳前脚跨进室内,一个抡“鞭”如约而至地抽过来。

“让你不辞而别!让你自作主张!让你抹去记忆!让你蒙骗我,我要抽你八十大鞭!”小夭边抽边骂边哭。

起初,相柳叫了两声“姑奶奶,饶命”躲了两下,后脆站在那里,任由小夭抽打,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夭,好像疼痛并非在他身上一样。

小夭见相柳一动不动地站着,停下手中的动作,又气又恼地吼道:“为什么不躲!你身上不疼吗?”言毕,又是一下抡“鞭子”照着地上而去。

相柳见状,顺势接住“鞭子”的另端,一个借力把小夭拉进怀里,右手环住腰背,左手去拭小夭脸上的泪痕。

“身上不疼,但是看你这样子,倒是挺心疼的!”

“相柳,我恨你!”小夭扑进相柳怀里,哭得撕心裂肺,好像这场痛哭,她等了好久好久。

相柳的双手圈得更紧了,好像要把小夭抱进身体里。

哭了许久,直到小夭感到相柳前襟都是冰凉的,才肯罢休。

“相柳!”小夭仰头,看到相柳眉目含笑地注视着她。

“嗯?”

“再也不要死,不要丢下…”

言未毕,小夭看到眼前的人突然迫近,随即唇边附上柔软温热,相柳的吻不容分说地袭来,明明是杀伐果断的人,却有着玉软花柔的唇,清冷的脸,白如冰雪,好像散着空谷幽兰的香,这些出世绝尘的外相,与他唇齿的力道、温热的双手极不相称,那环在腰间的手,隔着衣衫,都能感到烫热,流连于齿列的唇舌,缓慢中透着凌厉强势。这是小夭第一次,清醒地感受来自相柳的肌肤之亲,她想清楚地记住,却又控制不住地沉沦。

觉察到小夭始终睁着眼,相柳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的唇,凑到耳畔似笑着道:

“好,命是你救的,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死。”相柳一脸意味深长地笑着说, “以后,做你的人,为你所用。”

“你都记得?”小夭想起合墟山上她心急拉相柳回来,说了许多哄他的话,都徒然,最终还是靠自损一千,乱他心绪才把他带回来。可是那后半句是啥意思,还有相柳满脸的窃笑,小夭后知后觉,脸上乍红,推开相柳,还想拎起“鞭子”打,被相柳一阵爽朗的大笑打断,于是,又羞又恼地跑出屋子。

毛球在院子里,讶异地看着跑出来的小夭:“小夭姐姐,你跑什么,怎么好像被打的人是你呢?”

恼得小夭朝着门前的栅栏猛抽“鞭”子,相柳走出屋子,按耐不住脸上的笑意。“你别闪了胳膊!哈哈哈!”

看小夭停住了,相柳便找了个话题,“废了那么多劲儿,累了吧,走,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

“什么好吃的?”折腾了一上午,小夭确实饿了,可相柳也不过刚回来,怎么这么快就了解了这里的风土,难道还有九个脑袋,不想这些,先填饱肚子再说。

“到了你就知道了,走?”看着小夭的眼睛,相柳伸出右手相邀,她自然地牵了上去。

路上,相柳在前面浪荡不羁地走着,没有了千军万沉重责任,多了意气风发地少年神采,小夭被他牵着在身后一步之遥,若有所思,这样寻常巷陌的牵手漫步,她曾无数次梦到,却从未奢望过有一天幻象能成真,如今这样信步走在街头向晚,多少有点儿亦真亦幻难以置信,于是,小夭会时不时掐一下相柳的手,直到听到他回应,才得意地笑出声,把手甩得越来越高,大步流星地往前走。

随着相柳穿街走巷、左辙右转,小夭早就迷了方向,可这种感觉真好,就像昏暝暗夜中望见启明,你无需多虑无问西东,只要循着它,总能看到东方的晨曦破晓。

最终,在相柳的带领下,三人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,进了一家牛肉汤馆,据店家介绍,那牛肉乃是每日凌晨置入瓦罐开始熬制,到当日午时开锅,只需撒一把小葱、少许盐,便能迷倒十里饕餮客。馆子门面小,没有小二招呼,由一对老夫妇开着,他们见着相柳,颔首作礼示意请进。三人入门选了靠窗的桌子坐定,毛球早已饥肠辘辘,便自告奋勇去点餐,小夭相柳相向而坐。

“相柳,这地方,你怎么会知道?”

“这是神农生息之地,过去行军至此,几次光顾,觉得味道不错,想过有朝一日带你来尝尝。”

“想过……带我来尝尝?”小夭看进相柳的眼睛,反复回味,喜从中来。

“而且,这家夫妇的幼子,十五岁便随我从了军,可惜,有去日没归期,我最终没把他带回来。”相柳说着这些,脸上如凛冬冰封的湖面,平静的让人心疼。小夭想到清水镇军营里和她有一面之约的男儿,兴许那就是他,兴许又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他,千千万万个他就像千斤重担,所以那时的相柳,注定也是,有去日没归期。小夭看向相柳,眼里和煦得如三月的春风,她没有多言,在这日暮西斜的烟火人间看着他,也无需多言。

“哎,哎,哎!你们俩没事吧,饭都上来了,你们不动筷子,我怎么好先吃,都快饿死了!”毛球看两人只顾四目相视,对上桌的美味佳肴无动于衷,只得嚷嚷起来。

相柳回过神,朗声一笑:“来,春酒香熟汤肉美,与君同味更同餐!”拈起一杯竹叶酒,示意对坐的两位随意,便一饮而尽。

小夭回了回神,端过一盅瓦罐,架起筷子,夹了块牛肉往嘴里送,顺势说:“嗯,四溢,入口即化,咸淡适宜,多一分太腻,少一分太柴,果然是人间至味!”

“怎么可能呢,小夭姐姐?呐,你盐还没放呢!”毛球抬头示意小夭,“我们禽鸟是不吃盐的,所以这汤,我都没让放盐,盐单独给你们拿来放桌上了,你们随吃随取,谁知你还没放,就说咸淡适宜,嘿嘿嘿!”毛球说着指了指小夭面前盛盐的小碟,憋不住地笑。

“噗……是吗?原汁原味、自然天成,也不错啊!”小夭硬拗上几句,不想让尴尬掉地上。

谁知相柳也不放盐,夹了一块朵颐入口,意味深长地冲着小夭笑道:“嗯,原本滋味确是不错!毛球,这你就不懂了,美人在侧,就是糟糠粗茶、箪食瓢饮,也是秀色可餐呐!”

“……”毛球摇了摇头,顿感自己似乎是多余了。

小夭羞赧地低下头,脸上难掩地绯红浸染,心道“这不是相柳,是防风柳”吧,想到这,小夭:

“你现在还有几成灵力,几个脑袋,几条命啊?”

“命是有一条,灵力恐怕不足原来的九分之一了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我猜的。”

“不说算了。”

“说,说,说!合虚逆转阴阳之时,用的是你原神脉络之血,招我灵识现身,命是岐伯给的,灵力恐怕是依你之血化生。岐伯所晓天地化育之法,世所罕见,恐怕天地间再无第二人可懂,确只是猜测。” 相柳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,故作幽怨、玩世不恭地看着小夭笑,“日后,我可就弱不禁风了,还望王姬体恤照拂。”

“我早就不是什么王姬了。”小夭这才想到,还没有来得及相柳解释她的现状,但她此刻更怕相柳多虑,于是补了一句:“以大人您的仙姿玉色,就是灵力尽失,也能倾国倾城!”

言毕,毛球噌的一下站起来,心道,你俩原是一种人,“我吃完了,门口等你们。”识相地走开了。

看毛球走开,两人交换眼神相视而笑,小夭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道:

“相柳,往后时日,我打算就在岐山脚下,整理岐伯的医著。在那之前,想回趟清水镇,感谢一下说书的石先生,若不是他告知岐伯的传闻,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。”

“我随你一同前去。”相柳微微一笑,“今日天色已晚,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如何?”

“好!”

是夜,卧在榻上,小夭沉沉睡去。残冬已尽,夜半东风料峭,夹着微冷的寒意,小夭缩了缩身子想要翻身,随即,周身被一片融融的暖意笼罩。是相柳在帮她添被褥吗?小夭没有睁眼,这样的美梦,多沉醉一会儿也好。

天明起身,小夭望向床下,相柳正侧卧着,览阅一卷竹简,面如皎月,眉头微锁,觉察到小夭的眼神,他放下竹简回眸冲小夭微笑道:

“你醒了?”

“嗯,毛球呢?”

“昨晚归来,他便要睡在外堂,今早饭毕,已经被我派出门了。”

“被你派出门,做什么?”

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相柳起身,用竹简指了指室外,示意小夭出屋用餐。

小夭走出内室,看到外堂桌上,已摆好饭菜,便坐下来随口问:“为什么毛球去,你没去?”

相柳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放下竹简,三分讥诮一分怨念地答道:“怕没你报备,回来又是一顿鞭笞拷打。”

“呦,您还记仇呐……呵呵,放心,大人您这弱柳扶风的,鞭笞,以后不会了。”小夭边摇头边无辜地冲相柳笑,手上夹了块盘里的鸡蛋得意地嚼起来。相柳平静地看着她,嘴角不觉轻扬。

饭毕,小夭本以为等毛球回来,御风回清水镇,相柳却提议走水路,还说船已备好。

收拾好行李,小夭着相柳来到一艘画舫前,船有两层,通体朱漆描摹,周身刻着盘龙祥云,雕梁画栋、飞阁流丹,匠人技艺的巧夺天工,和这江畔层峦、山间清风浑然相融,宛如画作。相柳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,小夭噔噔走上画船,发现船上除了掌舵船夫,还有毛球。

“哟,这花了不少银子吧?去趟清水镇,需要这么奢靡吗?”小夭一边环顾一边问。

“小夭姐姐,破费的又不是你,你心疼什么?”毛球接得快。

“去清水镇不用,但带,还是要讲究一下。”相柳做了个手势,船忽而顺流疾行至江中。

小夭走出船阁外,饶有兴趣地东寻西望,倒不是说,从未见过这无边光景,而是心里的人就在眼前,目之所及也就焕然一新、分外撩人,站在船舷闭眼深吸一口气,再回过头,相柳已经在身后。

“有女同船,颜如舜华;余情悦其淑美,无良媒以接欢;托微波以通辞,心振荡而不怡,解玉佩以要之,愿诚素之先达。”说着,相柳从身上掏出一枚雪白通透的双环同心玉佩,解开里圈一层,递给小夭,眼里尽是三春暖阳融雪的柔情。

“你知道我和离了?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那你还,解玉要之?”

“我遇到情悦的女子,要约在我,至于答不答应,承诺在你。”相柳手执玉佩,递到小夭身前,深邃澄明的眼底闪着少见的紧张不安。

“好啊,我允诺了。” 小夭不知哪来的勇气,爽快地伸手接过玉佩道,“我们这算是私定终身了吗?”相柳一步向前,双手拥起小夭,船外潋滟波光激荡,江水围船而起,化作水帘倒悬,层层落入江中。

“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日月所照,霜露所坠,无不为见证,何为私定。”耳畔听到相柳温柔又笃定的话语,小夭抬头看他,一个吻如约而至。不同于前次的疾风骤雨,小夭感觉,相柳这次的吻格外绵软轻柔、细密悠长,撩得人想要立刻睡觉。

不知是否因相柳的缘故,画船一泻千里,在水上行得飞快,不多时,眼看就要迫近清水镇。船突然慢下来。

“相柳,这停停走走的,你省着点儿用灵力,若是耗光了,万一遇上什么麻烦,无力可用,可就糟了!”小夭只是玩笑,却不想一语成谶。

相柳似乎早就料到什么,旋即抬手运转灵力,一掌击出,飞刀如冰凌,直冲船外,与相向而来的进攻精准相抵,小夭定睛看,不远处一艘大船越来越近,船舷插玄鸟赤旗,是苍玄。

自从那一战相柳殒命后,两年多,小夭没有见过苍玄,彼此相安无事,又老死不相往来,是她最后的忍耐。但凡看到、听到苍玄的种种,她的心会不断被提醒,相柳死于谁手,眼前会不停浮现,相柳粉身碎骨的惨烈。只是那时,她自欺于心不敢承认那是真心,更没有想过九条命的人,会真的说走就走。她习惯了,深陷泥淖、难过无助时,他总会出现,像往日一样,为她纾难解围、带她寻欢作乐,直到这样的人突然从生活中抽离,不留一丝痕迹,她才体会到何为备受煎熬,何为非他不可。

如果两年的时光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,那么看见猩猩镜记录的过往,则是掀翻她避风港的最后一道闪电惊雷,那些相柳为她舍掉的命、铺过的路、忍受的痛,令她无法继续蒙蔽内心、熟视无睹。如今,寻山越海找回的人,她再也不想轻易放手。

眼下,相柳不过回来两三日,苍玄就出现在清水镇,恐怕不单单是惦记她这个,小夭心头怒火中烧,脸上渐渐失了颜色。相柳回神看了她一眼道:“怎么一副自绝于世的表情?”

“他拼了!”小夭看着大船一点点靠近,越想越气。

相柳哑然失笑,道:“没到生死存亡之际,不可轻言舍命。”

小夭扭头看着眼前人泰然自若地笑她,回了一句:“我不管,反正你要是再敢死,我一定死在你前面,让你做个的小寡妇,不,是小鳏夫!”

“不许胡说,生命是很可贵的!”相柳义正言辞地看着她。

出于私心,小夭小声嘀咕着“你也知道可贵?”随即扬声,“那依你的判断,苍玄是来找谁的?”

“苍玄心思缜密,你又是他重视的人,他来会会我,是迟早的事,但今日,未必就是个死局。”

“不是死局”小夭心下舒缓许多,于是想到晨起时,相柳手不释卷的竹简,道,

“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?刚才那一击不像是临时起意,十成灵力也未必能打出那般效果。”

“是做了点儿功课。”

“也不告诉我一声,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人。”

“你没问,我也就没说。”相柳回得淡然,又好似理所当然。

小夭一时语塞、哑口无言,和他一起注视着驶来的大船。

两船相距一步之遥,相柳示意毛球抛绳停船,那畔大船也靠岸止行,船舱走出一人,靛蓝长袍,束发金冠,银丝流云腰带,苍玄着便服而来,身后是司管土行的神将句龙,方才相柳所对一击应是出自句龙之手。相柳属水,句龙司土,五行中,土生金而克水,看到句龙,小夭知道苍玄此行对相柳未怀友善。

“轩兄,别来无恙!”“轩兄,别来无恙!”相柳和小夭同声寒暄,而后相视点头,相柳看小夭随手掏出一条丝帕遮起半张脸,小夭见相柳长身玉立,面如平湖,没有作揖也没有鞠躬。

“柳兄,六姑娘,好久不见!” 苍玄一一作揖还礼,脸上一颦一笑都是老练娴熟、训练有素,言毕,苍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,小夭被相柳和毛球带着跨过画舫船舷,跃至对侧大船上。

“轩兄,你我不相往来,已有些时日,今日突然造访清水镇这种小地方,不知所谓何事?”小夭不想绕弯子,开门见山道。

“六姑娘喜欢清静,轩某并非有意叨扰,轩某此次前来,是为柳兄之事。”苍玄恭而有礼地宽慰小夭,仍不忘表明来意,“轩某,想请柳兄庙堂为官,做我朝之军师首辅。”

小夭当然知道,帝王心术要掌控一切,对哪怕一丝一毫地威胁,都不能轻易放过,当年终其一生都要打败的对手,倏而又在眼前出现,说不慌张、不想斩草除根,那是假的。如今这道鸿门宴一摆,相柳拒或者从,都是合围囚困之棋。

“我尊重他的选择,但他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人,亦是我未嫁之夫君,夫妻当同舟共济,同生共死,望轩兄多体恤斟酌。”小夭望向苍玄,苍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,但随即被玲珑世故的笑意取代。小夭心知肚明,面对王位根基威胁时,苍玄不会顾惜太多私情旧念。他或许愿意保她一世无虞,但也仅仅是保她一人而已。方才,句龙打出的一击,若非相柳早有准备,恐怕此时已命丧黄泉。念及于此,小夭悲从中来,做了最坏打算。她转头,发现相柳正眉眼和煦地笑着看她,心下稍有缓和。

相柳踱步至小夭身前,对着轩作了一个揖,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相柳对轩还礼。

“蒙轩兄抬爱,柳某感激不尽,但柳某乃一介匹夫,未有经纶济世之才,亦无匡扶寰宇之志,更无运筹帷幄之能,难堪重用。柳某只想做个村夫、,和妻儿老小,或躬耕陇亩,或浪迹天涯,优哉游哉,了此残生,授官之荣,愧不敢当,还是请轩兄另寻高明。”相柳不卑不亢娓娓道来。

“可是,柳兄如此出神入化之人,放任于四海,不能为我所用,实在是让我抱憾余生、寝食难安啊!”轩听出相柳推辞之意,于是更进一步直陈顾虑。

相柳朗笑一声:“轩兄今日微服出行,却带了司土神将,以土克水,土掩则水涸,想必是特意为柳某所备之厚礼,但如今在江海之上,岂不闻水满则土陷,水亦可反克于土,轩兄已随画船有些时辰,方才出手切磋,已略知一二,若今日,柳某以匹夫血溅五步之勇,轩兄未必能逞得便宜。”

听罢,回头看句龙,苍玄心领神会,眼里闪过一丝紧张,随即恭维笑道:“那柳兄有何高见?”

“天下,乃天下人之天下,而非一人之天下,守天下守的是民心向背,轩兄若能效法上古三皇,修身,尊贤,敬大臣,体群臣,子庶民,柔远人,怀诸侯,仁而威,惠而信,则四方敬畏,万民归之,轩兄垂衣拱手而治,何愁基业不稳,天下不保。若是兵革不休,士民罢弊,就是金城汤池,疲弊之卒亦可直捣黄龙取而代之。柳某乃山野小民,胸无大志,只求与心爱之人,朝夕共度,别无他想,轩兄不必多虑。”

相柳说罢,神色自若地转头向毛球,示意他带着小夭先下船至岸等候,小夭注意到相柳手上青筋凸起,额上阴汗涔涔,她想上前,眼神却对上相柳不容商量的坚决。小夭不敢拖泥带水,着毛球飞身下船上岸,翘首望向船上。她想到相柳说过,他不过有原来九分之一的灵力,方才打出十成的效果,她虽然不知为何,但能隐隐感到相柳身心承压、损耗甚巨。

船上,苍玄听出相柳话中之意,回道:“柳兄志不在此,轩某只好抱憾而回,轩某备了一份薄礼,恭祝柳兄和六姑娘举案齐眉,永结同心!”

苍玄回头,句龙从船舱拎出一个赭红色提篮礼盒,十丈之外施力推给相柳,相柳再次凝聚心神迎力而接,礼盒触手轰然裂开,露出一个镂刻流云纹的金丝楠木奁盒。都说女子出嫁,娘家人会将一部分首饰,置于奁盒之内作为嫁妆,苍玄成全之意可见一斑。

“多谢轩兄成全,柳某告辞。”相柳颔首还礼。

“柳兄,慢走不送!”苍玄拱手作揖。

听罢,相柳手持奁盒飞身下船,小夭百感交集双手张开迎上去,船上的人,看到白衣的男子扑进岸边女子的怀里,而小夭感到的,是相柳身体重重的撞击,他似乎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了,小夭心里像被坠地的琉璃刺到,眼泪不觉外涌。

毛球想要上前搀扶,相柳一个手势制止,小夭听到,相柳在她耳畔气息不稳地挤出几个字:“扶我……继续往前走。”再抬头看,相柳半转过脸,向船上的人挥了挥手,脸上是潭面无风的沉静。

船上人目送着一对壁人相拥而行,消失在村郭道路折转的屋舍后。

“君上,您觉得,那白衣男子,是否与神农军将领九命相柳有几分相似?”

“这世上,身着白衣、丰神俊逸的男子千千万,句龙你定是看错了,他是我昔日在清水镇的旧相识,今日相会,也不过是多年不见,相互切磋切磋。”

“属下老眼昏花,让您见笑了。”

在岸上人目送的美景里,小夭每一步都如履荆棘,她把哭喊的冲动一口一口咽下去,咽喉那里疼得发烫。肩上的人,气息就像随风摇曳的烛火,她生怕一个不小心,火光就灭了。

待至路尽头的屋舍后,毛球一步向前,接住倒地的相柳,搀扶他往前走。小夭在后面,茫然失措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口中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,她仔细寻找相柳的气息,怕他一个恍惚又离开了。

“别哭了,我还没有死!”相柳吃力地说完,倒在毛球肩上。

毛球背起相柳,按着小夭的指引,来到回后院。当当当一阵敲门声后,串子和桑甜应声开了门。

“呦,这不是宝柱吗?” 串子先看到了昏在毛球身上的相柳,桑甜接着说,“这位姑娘,是不是前些日子来过?”

“串子、桑甜,我是小六!玟小六!”和上次不同地,这次,小夭干脆地承认了。她想起,初次偶遇岐伯,岐伯就是这样爽快的答应,那爽快给了她莫大的希望。

桑甜和串子两人目瞪口呆,脑袋里一时难以接受,但是看着毛球背上相柳气息奄奄、伤势甚重,手上的动作连贯麻利,毫不含糊,赶紧开门引着毛球穿过院子,进了“玟小六”的老屋。指着屋内的木床,桑甜道“来,这是宝柱的床。”待毛球把背上的相柳放至床榻上,便焦急地询问“毛球,宝柱这是怎么了?”

“他受了很大的内伤,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。”为了便于理解,毛球草草的解释,没说相柳是原神内力耗损太大导致气血亏空,体力不支。

“宝柱?相柳?”小夭本以为自己抛出一个“玟小六”能让回这些老伙计们大吃一惊,没想到他们给她扔回了更大的疑惑。所以出招之前,鹿死谁手永远无法知晓。

安置好相柳,小夭和桑甜一起退出到院子里,串子早就把老木、麻子叫了过来。

“你是我们六哥,玟小六?”老木双手颤抖地想要去抱小夭,但碍于小夭的女儿身,又收回了,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夭。

“对,我就是玟小六,老木!”小夭不觉眼里酸涩难耐,“老木,麻子,串子,桑甜,你们还好么?”

“我们挺好,真想你啊,现在还能叫你六哥吗?还是六姑娘?这些年你过得好吗?”桑甜一步上前抱住小夭。

“叫我小六、小夭、六哥都行?随你们。”这些故友们的接受力,在小夭的意料之外,“你们没有什么要问我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感觉,感觉你就是玟小六。”因为不方便抱小夭,麻子和串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。

“大荒之内,无奇不有,人神共居,稀松平常,已经这把年纪的人了,什么不能接受?你能回来是最重要的。”老木说话还是那么意味深长。

小夭和四位老友相视而笑,围坐在院子里,又是黄昏时分,三四十年弹指一挥间,再回首,那些曾经的青年伙伴,已是年过半百身,人生白驹过隙,对于垂垂老矣的亲人,那些是非原委无关紧要,紧要的是,你是否还能回来站在他们面前。念及于此,小夭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儿来看他们,不过忽然又想起什么道:“桑甜,宝柱是谁?”

“床上的不是宝柱吗?”桑甜被问得懵懵地,她明明记得宝柱是小六派来帮他们的,“自你走后,三十多年里,宝柱、毛球兄弟俩经常来看我们,帮忙添置布匹、粮食,打扫院子房子……大小事务都麻烦过他们,宝柱说是玟小六拜托他来的,我们还向他问起你,六哥你不知道这事?”

“哦……知…知道。” 小夭失神地回了一句。听到这,她已然明白,方才为何桑甜、串子一眼认出了相柳,原来,她不在的这些年,相柳一直在以“宝柱”的守护者她的回,她的清水镇。

“两年前一天,宝柱来道别,说以后不会再来,让我们保重。”老木循着过往回忆道,“原以为,人生一闭眼,一伸腿,就这么完了,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你们俩。”

桑甜也忽而想到刚才进屋时的唐突语:“宝柱有一点,不太好,每次他帮完忙,都要卧在六哥您床上,还说床是他的,要‘等着玟小六回来’他理论理论便知晓了,时间长了我们也就由着他了,方才说是他的床,六哥您别介意啊。”

听罢,小夭苦涩又甜蜜地笑着摇头。

久违的围坐谈话,从黄昏聊到了夜幕已深,待到戌时,桑甜突然惊喜地指着小夭身后的窗台喊道“快看,快看,花开了!宝柱的花开了!”

小夭和众人回头,见窗台上,一株雪白的花开了,走进来看,白如冰雪的花苞,正颤颤巍巍地推开绛朱色外壳缓缓绽放,花瓣层层缕缕,白如绢丝,润如脂玉,张扬恣意地四散开来,花朵皎洁,好似一盏洁白的宫灯,在夜深的黑暗里,分外通透、明亮、扎眼。

“这是昙花吗?”小夭从前就听说过,这种夜半开、天明谢的花,它一年只开一次,所以有昙花一现、霎那芳华之说。她曾对这类稍纵即逝的花,不屑一顾,但今夜亲眼目睹,才体会到,这皎洁如月、冰肌玉骨的美丽,只要看过,便会被她绝尘的绚烂吸引、折服,永世难忘。霎那芳华,亦可一眼万年,倾城永恒。

“是呀,就是昙花,是宝柱带来的花,养了好多年了,他走以后,我们一直悉心浇灌,也算留个念想。”桑甜说着还给小夭讲了个关于昙花的传说,她说是宝柱告诉她的。听完故事,小夭催着四位老人回屋安寝,自己慢慢踱步至屋内相柳的床前,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。脑中始终萦绕着那个关于昙花的故事:

昙花一现,为韦陀,聿明一生,为成全,霎那永恒,只为一人而来。心想着这个故事,小夭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,梦里她见到,聿明氏就长着岐伯的模样。凌晨时分,她恍惚中惊醒,跑出屋,把那盆昙花搬进来,采下花朵,放在床头相柳脸旁,相柳并未睁眼,但小夭似乎看到了浅浅笑意。雪白的皎洁映着相柳的脸,蕊寒香冷,淡淡幽芳,小夭怔怔地看着,分不清哪一种更令人着迷入梦。

次日天明,相柳起身,见小夭趴坐在床边睡着了,便轻脚下床,弯腰想把小夭抱,手刚碰到小夭胳膊,她突然就醒了,睁眼看是相柳,小夭又把眼闭上,搭着相柳的手,踉踉跄跄地站起来,相柳轻笑着随她一同起身。站定后,小夭一把抱住相柳,将半张脸贴在相柳胸前,像睡眼惺忪的孩童抱着香软的枕头。

感受到小夭的动作,相柳怔了一下,随即轻笑一声,撑开的双手自然地揽住小夭。

“相柳……”小夭咂摸了一下嘴,仍旧双眼紧闭。

“嗯?”

“我想当海底妖后,”说着,小夭拿脸又在相柳身上蹭了蹭,“想抱着你睡觉。”

话音刚落,小夭突感天旋地转,相柳将她打横抱起,小夭“哎呀”一声,困意全消,目光正对上一双秋水寒潭的眼,那眼底欲色袭来,越发显得漆黑深邃。

来不及害羞,小夭先注意到相柳脸色惨淡,忙说:“哎,哎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放我下来,省点儿力吧。”

相柳眼底深邃渐消,眉眼一弯,笑道:“你不是要抱着睡么?” 随即把小夭放在床榻里侧,自己半卧在外侧。

“哦……好。”见相柳平复了神色,小夭挪过来,环住相柳的腰,慵懒地躺下。

“你!相柳,昨夜你的花开了。”小夭轻声说着,指了指床头的昙花,相柳和她一同看着眼前的洁白,眉眼含笑道,“谢?所以你才说要‘当海底妖后’吗?”。

“那倒不是,是因情悦海底妖王,才想当海底妖后的。”小夭起身瞪大双眼,郑重其事地看着相柳说道。见相柳将信将疑地舒了一口气,小夭趴闭眼笑,过了一会儿,突然又想到什么,起身道,“岐伯也会永世不得轮回吗?”

“我也不确定。先前在岐山一本典籍上看到过,据此东三百里的灵山,可以超度漂泊于死生之间的中阴身亡灵,助他们往生净土,过几日,我们礼成之后,一同前往如何?”

“好……礼成?什么时候?”小夭晃着相柳的衣服问,相柳被她晃得血气上涌,翻身欺压过来,“你再乱动,我现在就想行夫妻之实了。”

“别别别,你先保重身体,我就是问问。”

“三日之后,是个吉日,不如就在那天吧?”

“哦,好!”

三日后,杨柳生风,吹面不寒;杏花微雨,东风送暖。

回处处妆点着红绸锦色,房檐屋角,梅枝桂树,遍布着裁剪的火红丝缎。

桑甜串子他们忙前忙后,说书的石先生来讨了一杯喜酒喝,还称道“新娘桃花点额妆红明艳,新郎冠面如玉袍服胜火”。

这次的婚礼,不再金屋笙歌、满城锦煌,简单地一如当年串子娶桑甜,可小夭从未如此心满意足,她终于嫁给了上次抢婚带她走的男人。

晚间,微月透帘,环佩轻响,款款琴瑟和鸣,阵阵朝云暮雨。

屋外,山野桃花,红艳满开,漫江春水,拍山长流。

大荒之广,山海之阔,君心如我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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